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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於是,那段奇異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冬季的湘南,空氣清澈冷冽,海邊漂浮著疏閒散漫的淡季氣氛……就是那種,彷彿把明年份的淡季也一併附送了的氣氛。
一個人在船上垂釣,燒鼻毛,無所事事的安西元,一個人在寒氣凜凜的早晨醒來,將卒死的金魚帶到面海的山丘上埋葬的石井由佳里;這兩個人在尚未走到彼此的命運交叉點之前,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同時,卻又一直都是一個人。
2004年2月4日,夜。阿元和連一個自己的名字都搞不清楚、才因為喝醉酒而大吐一場的女孩子在賓館的等候室裡等房間,在他們之後入座的是由佳里,和她那個醉得意識不清的男伴。阿元和她交換過眼神,是自己喜歡的型,和她一比……阿元望著身邊的女伴,整個人悶了起來。
等待,讓賓館裡的空氣沉滯無趣,令人心煩。彷彿為了替他們解悶似地,等候室裡響起背景音樂,是阿元所熟悉的曲子,不怎麼出名、沒幾個人知道的曲子,但確實是首好曲子;隨著節奏搖晃著身體,腳也開始打起拍子,當阿元跟著音樂哼出副歌的旋律,驚訝地發現由佳里也在同時,哼出同樣的樂句。
相視而笑,兩人面對面坐著,在這一刻,有種奇異的、心靈彷彿能夠相通的感覺。於是一起大聲哼唱著這首歌----《日曜日よりの使者》,來自星期天的使者。這裡,就是一切的開始。
◆ 不覺得嗎?這是個特別的時刻
奔跑著奔跑著,彷彿可以直接奔向明天一樣,只顧往前奔跑著,阿元和由佳里握著手,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盡興地笑著,玩鬧著;在路面電車經過的街道上奔跑,在月台上奔跑,在電車裡奔跑,來來回回地奔跑。
在防波堤上奔跑。到海邊,阿元用自己破舊的馬達船,帶著由佳里漂越過月光閃爍的海面,航向江之島;阿元替一個有錢人管理的遊艇「777」就泊在港邊。夜晚的海邊深沉而寧靜,沒有風,沒有浪,鏡頭裡的那一排遊艇裡面,只有阿元和由佳里所在的「777」劇烈地上下搖晃著,搖晃著,搖晃著。
然後鏡頭帶到床上,由佳里仰著的笑臉,在她身上的是汗水淋漓的阿元,回應著她的笑,躺回她右手邊。把玩著他的手,手指纖細而修長,她指著他的中指笑著說:「這隻手指犯規。」
以上,就是阿元和由佳里兩人之間全部的床戲,接下來,兩人就穿上了衣服;一起躺在床上的時間一共只有兩三分鐘,觀眾能看到的「裸露」只有肩膀以上的程度。這個,就是讓許多觀眾期待已久的激情戲。
原著漫畫裡,還有由佳里吹簫的畫面,是非常、非常露骨地描寫性交場面的漫畫。雖然知道改編成連續劇以後,絕不可能以同樣的尺度搬上螢光幕(何況是在星期六晚上九點,一個闔家看電視的時段),這點還是讓眾多渴望看到智也和佳乃唯美床戲的觀眾失望了。「至少要有長瀨和淺野溫子的『愛與情慾』那種程度的床戲吧。」不少人甚至這樣耿直地抱怨;不過,還是有人認為,雖然不能用原著的尺度呈現這場重要的床戲,光靠這樣的畫面和台詞也充分地完成了讓人臉紅心跳,小鹿亂撞的任務,而且,「光是長瀨的手指,就已經夠性感了。」甚至有人這樣說。
離開床戲現場的兩人,走出房間;由佳里在冰箱中找到材料,煮了泡菜雜炊。她在手機裡紀錄了阿元的電話,接著拿起阿元的手機,要輸入自己的;當她正要輸入的時候發現,手機上的時間顯示,「2004年2月5日,5:55」,她擁住阿元,輕聲地說,
「不覺得嗎?這是一個特別的時刻。」
阿元有點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特別的時刻?」於是兩人靜靜地,注視著手機螢幕上的「5:55」這個時刻。天漸漸亮了,日出時分的雲海舒展在海面上,朝日的薄光穿過雲的間隙,灑下霧般的金粉,幾聲海鷗的鳴叫讓周圍感覺更安靜。鍋裡的泡菜雜炊滾了,咕嚕咕嚕地響著。
「打電話給我。尋找我。發現我。」由佳里說。
後天又要上台表演了,「我是個舞者。」阿元逕自說著,沒有回應由佳里前一句話。
但不是去歐洲,也不是在紐約,而是在熱海。熱海的溫泉旅館裡,連續幾天的表演,替樂團伴舞。「每個人都喝得醉醺醺地,誰也沒在聽,誰也沒在看。」開了瓶啤酒,「我就是在那樣的地方表演。」阿元把由佳里留在起居間,一個人往房裡走去。
表情突然變得深沉的由佳里,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
「你……是我嗎?………你就是我………。」
◆ 「尋找我。發現我。」
跳舞本身,是一件讓阿元感到快樂的事,我想一定是的,在這方面從來沒有受到上天一點點眷顧的我(笑),試著想像一個舞者看待自己的方式。他必然愛著自己的身體(雖然也許有時會因此而生出同等的恨),對於身體每個細微部分的感觸,都比一般人更加敏銳;對每個身體部位所能作的動作,都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掌握;他會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對他來說,用自己的身體表現自己的內在,是一種最基本的要求;身體就是他書寫的方式,身體代替聲音,替他說話。
所以當他跳舞,當他忘記周圍的世界,他就可以僅僅為了跳舞本身而感到歡悅,為了自己的身體和想像之間不存在任何距離而歡悅。可是只要一旦注意到周圍的一切,這種美麗的平衡就會被破壞;嘈雜的人聲喧嘩杯盤碰撞鍋裡的熱湯沸騰桌面上菜汁淋灕,沒有人在看,沒有人在聽,樂團的演唱和舞者們的伴舞,連背景都算不上。
大步走到舞台前端,大聲對台下的客人吆喝著,雖然和音樂和服裝都不配合,阿元就這樣任性地一個人跳起街舞,彷彿刻意要造成騷亂,刻意要激怒那些無視於表演存在的人們。結果他當然是不會贏的,只能被經濟人押著去向憤怒的客人道歉,雖然不甘心,也只能任客人說他是「垃圾一樣的男人」。
只找得到這種工作的舞者,算是怎樣的舞者?身為一個這樣的舞者,算是怎樣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到底是在哪個瞬間不知不覺地踏上歧路,讓自己和夢想漸行漸遠?
背著光,慢慢地看不清楚自己了,慢慢地,變得什麼也看不見了。
重複著重複著,又是一樣的日子重複著,沒有目的地閒晃著,只是打發時間而已;冷的不是冬天,不是夜晚的海邊,冷的是他和自己之間的裂隙。我知道這樣的感覺。於是他會拿出手機,想找個人取暖;輸入由佳里的名字,輸入由佳里的姓,卻發現她不在那裡。
一個假裝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卻什麼也沒有留下的女人;連當時的來電紀錄都刪除了,還注視著自己,用很認真的語氣說:「打電話給我,尋找我,發現我。」一個從來沒有打算跟自己再聯絡的女人,卻攬住他的身子,在他耳邊輕聲地、彷彿念一句咒語般地說:「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吧。」
被耍了吧,笨蛋。
然而,他找不到的由佳里,卻確實在某些夜裡,認真地等著某個人的電話,渴望聽到某個人的聲音,對電話念著只有自己認為有效的咒語,命令它響起。只是她在等的電話,似乎一直沒有來。
◆ 「就算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會接了。」
石井由佳里的妹妹,石井玲子,帶了一小缸金魚來給安西元。「姊姊交代的,要我把金魚拿過來給你。」姊姊是誰?石井由佳里。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阿元還花了幾秒鐘時間搜尋;一個已經被移到資源回收桶裡的名字。
緊接著又闖進來一個奇怪的男人,沒頭沒腦地念著一些意味不明的數據。這兩個人到底來這裡作什麼呢?阿元很喜歡玲子;玲子才剛下船艙就來了個大浪,船身猛烈地搖了一下,沒站穩的玲子跌進他懷裡,阿元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她有著自己最喜歡的那種胸形;但是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嚴肅又無趣的男人,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是石井由佳里的未婚夫。」此言一出,連玲子都感到意外。「我們還沒有跟大家宣布。」吉川良夫先生這樣補充。
但是石井由佳里的未婚夫為什麼要來這裡?石井由佳里為什麼叫妹妹把金魚送來這裡?阿元摸不著頭腦,「打電話問問你姊姊吧。」真不懂她在搞什麼。
「就算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會接了。」玲子說。
「由佳里死了。三天前從住的地方跳樓自殺,現在已經火化了。」
混亂和錯愕。阿元看著玲子相機螢幕上,由佳里靈堂的照片,完全沒有真實感。
吉川先生拿著由佳里的手機,在登錄的196個名字裡,住在江之島港口「777」這艘船上的安西元是第一個,所以他來到這裡;死去的由佳里沒有留下遺書,剎那之間他才發現,他深愛的這個女人,有著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另外一面,他一直認為是活潑開朗的由佳里,在29歲的某個夜裡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她為什麼作出這樣的選擇?吉川對此一無所知,所以他來到這裡,他要知道更多,更多由佳里,他不知道的由佳里。
對於只睡過一個晚上的女人,安西沒什麼可以說的。雖然她在他睡過的女人裡,是屬於等級比較高的那種,所以他讓她用豬鬃牙刷;她用過的牙刷到現在還掛在安西房裡的聖誕樹上,跟其他數不清個女人用過的牙刷掛在一起。
吉川先生堅決地表示,自己將循著手機裡留下的線索,去探訪那些認識由佳里的人,他相信現在只有這樣做,才能發現另一個由佳里,從來不在他面前出現的由佳里。
因為玲子似乎也打算和吉川先生一起去,於是動機不純的阿元編了個謊言,說自己和由佳里在兩三年前曾經交往過一陣子,所以也想和他們同行,去尋找曾經存在的由佳里。
就這樣,那些奇異的日子開始了,三個人踏上一段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的旅程;在這個命運的交叉點,是漂浮在湘南海面上的江之島,之前未曾交集的線段於此相會,生命於是轉了個彎。
( 這一篇,就當作是我疏遠了很久的敘事練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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