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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Artist’s œuvre

    Alfred Gell從藝術史的角度,提出 “The Artist’s œuvre” 的概念。所謂的œuvre,指的是成名藝術家的完整作品,所以在原意中,為某一件畫作所作的練習、草圖,都不算在œuvre的範疇;Gell在此要提出他自己對這個字的重新定義,œuvre不只是單一一件完整的作品,而是一個藝術家所有作品的總合,其 “完整” 不只在於一件成品的完善,更在於所有作品累積起來,能夠替現一位藝術家整體藝術生命和思想的寬廣度和豐富度。
Gell強調,藉由這樣的œuvre,我們能夠順著時間的軸,緩緩理出藝術家思考的脈絡,滲透他意識與認知的發展過程,這時候的œuvre,就是藝術家的 “extended mind” ,是其心靈的外在體現,像之前說過的:人在物之中,得以將自己完整實現。

所以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要以一位藝術家的所有作品為單位,檢視其中獨立作品的意義和地位,而不能夠將之割離自其他的作品。所以Gell主張,同一作者的每一件作品,都存在或強或弱的關係,作者不得不或多或少地重複自己,否則就不可能有所謂的 “style” 存在,甚至不會有一個 “作者” 存在。在作者的所有作品中,除了有為某一件大型作品而作的無數練習、草稿之外,還會有同一系列的作品,這些作品也許不見得都長得相似,但一定會有共同的母題,這樣的一系列作品中,會有前驅的作品,和後繼的作品,甚至會有所謂集大成的作品。Gell提出,在習作和成品之間的關聯,是種強的關係,可以說是直接的重複關係;而同一系列的先驅作品和後繼作品之間的關係,是種弱的關係,間接的重複關係;前者是意圖性的重複,後者是基於一種不得不然的表達驅力,使作者以部份重複的方式對前作進行呼應。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作品之間的關係並不能呈現為數條個自獨立的直線,而是種網絡狀的關係;同一系列中的新作,經常不只重複了同系列中一件或幾件舊作,還可能重複不同系列中的其他作品,或者從其中得到靈感,加上新的思考,融合入新的作品裡。就這樣,不同系列之間也建立起相當程度的 “弱關係”;網絡就以此為基礎而形成。


◆ The Maori meeting house

Gell認為Neich對毛利meeting house的研究正適合這個理論模型來說明。在十九世紀的下半葉,開始出現毛利人的meeting house,當時,毛利人發現他們無法以傳統的武器對抗西方文明的入侵,於是把他們的自尊、以及競爭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建造巨大、雕功精美的房舍,所以每個meeting house的起造人,都盡其所能地想要建造出勝過所有鄰居的房屋,甚至要在鄰近的社區之間獨占鰲頭;他們建造meeting house的目的就在於表現其財富、知性的教養、工藝技術的超群,以及祖傳的基金,他們要打敗其他人,讓大家欽羨,讓進入屋宇的人都能感受到壓倒性的美感。
Gell認為毛利人的meeting house,是一種集體性社會作用力的指標( collective indexes of agency ) 。集體性至少表現在下面三種意義上:( 1 ) meeting house作為家屋,是家族成員共同生活的地方;( 2 ) meeting house種複合性的產品,以無數個小單位組成,是一種有機的整體,主要的結構部份完成之後,仍可以不斷進行細部裝飾的添加、改變,所以它能夠體現 “歷史過程” 的向度;( 3 ) meetong house就像身體,它是一個 “為身體而建造的身體” ( a body for the body) ,像身體一樣,它有出入口,有空間可以承載內容物,有堅固的結構可以為內部提供保護;我們可以說,對毛利人而言,家屋的內部承載了他們的 “集體意識” 。進入一個房屋,就像進入一個心靈,就毛利的meeting house而言更是如此;meeting house也像很多心理學家所說的,是靈魂棲居的內臟,進入他們的屋子,就像進入祖先的胃,被周圍靈魂的存在所壓倒,彷彿感受到他們注視的眼神,被他們的思想所滲透。

在這裡,Neich所提出的說法是 “宇宙觀的象徵主義”。meeting house 被認為是名祖的身體,這所代表的不僅僅是祖靈雖然遠在他方,屋宇卻被他過去的記憶所充滿,成為標示其過去存在的殘跡;正確地說,這屋宇就是被他佔有的身體,他此時此地的存在,透過這屋宇,他身為一個啟動者所引發的作用力在當下運行。所以,就Gell的觀點來看,Neich以 “象徵” 命名這個系統是錯誤的:meeting house是一個力場,這屋宇和它所反映的宇宙觀之間,應該是一種index 和prototype的關係;而屋宇和祖靈之間,是index 和agent的關係;因為我們在這index中發現了agency的存在,而這agency的啟動者正是建屋者的祖靈。 這個脈絡下,建屋者雖然建造了這個屋子,但他和他的家人不過是家屋中的家具罷了,對屋宇堅固的、永續性的結構而言,他們只不過是會活動的附屬品而已,透過生活在其中,他們會慢慢被屋宇吸收,逐漸成為其固著物。

透過這個例子,Gell仍要強調 “物” 作為index,反映或體現了身為agent的人。meeting house就像the artist’s œuvre,雖然事實上不是出自同一個作者,卻能夠用同樣的理論脈絡來談。Gell認為所有毛利人的meeting house可以被視為一個系列性的整體,或整體性的系列,其中的 “新作” 會以傳統藝術為基礎,並從其他人的 “舊作” 中得到靈感,採用其創新的部分,再添加自己的想法來完成這個家屋。

    Gell強調所有毛利的meeting house,都同時具有回顧性特質和前瞻性特質:回顧性特質表現在他們建造屋宇時對傳統藝術的採用,甚至對舊作的參考,就這個面向而言,屋宇一旦被建立,便成為傳統的一部分,在時間的軸上變成了過去;所以meeting house無疑地具有回顧性,它結合了記憶,和記憶的記憶,它就是所有記憶的累積。但是它又是指向未來的,最初令毛利人建造meeting house的動機,就是在光耀自己的祖先,彰顯出祖靈凌駕在其他人的祖靈之上,所以為了超越他人的屋宇,每個人在建造自己的meeting house時,都會想盡辦法讓它成為最偉大、最突出的,和其他屋宇相比,它必須是最美、最創新的,把所有舊作都拋在身後的,所以一定具有前瞻性和突破性;另一方面,它又是不斷在建造中的屋宇,即使在落成之初是最 “先進”、最優異的,它仍然無法達到建造者最理想的完美狀態,況且它還會被未來的新作所超越,所以所有的房子永遠都是未完成的,永遠等著屋主在作好準備的時候,要為他作個規模不等的改建或擴大。這就和Gell的œuvre理論相呼應:一個meeting house對後繼的meeting house來說,它是系列作品中的先驅者,具有 “弱的延伸性” (weak protention);而對建屋者的理想,對即將不斷發展、轉變的面貌而言,它是一個草稿,一個待完成的作品,這個理想對它而言,是一種 “強的記憶持續” (strong retention)。

Gell不斷強調的是: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研究人所創生的各種物質 (artefact),能夠掌握住人類的心靈;這心靈會表現為集體行為的外在氣質與內在秉性的實體化,同時這些實體化的物也反映了集體意識的逐步形成和發展,它能夠超越個人的存在本體,將每一個特殊的時刻和地點都融匯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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