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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本敘事任務在機場耗就用太多時間精力而失敗,我發現應該謹守看圖說話的原則,直接從飛機上開始寫起。從香港轉往青島的飛機上,運氣不錯地被分到靠窗的座位,在高空不能免俗地拍了幾張靛藍色漸層天空和雪白雲海的照片,這次經過的雲海沒什麼特別,不過機翼末梢的紅色讓照片看起來不那麼單調。
港龍航空的空服員每個都非常漂亮,是天生麗質而不是靠化妝補強那種----雖然他們的妝容的確都相當講究,但一色輕盈透明,沒有厚重的底妝,沒有明顯的眼影,更沒濃膩的眼線加睫毛膏,而且每個皮膚都好,沒看到誰長青春痘、沒人臉泛油光、也不見乾燥脫皮的。總之就是整個機艙裡的空服員沒有一個不美,美得讓人沮喪,突然有全世界每個女生都是高瘦正妹的錯覺,就只我一個不高不瘦又不美,銷不出去不意外。
同班機許多嗓門兒特別大的乘客,男女老少都有,每個講的話我都聽不太懂,猜想他們說的可能是山東話吧,果然像朋友跟我提過的一樣,不容易懂;不過因為只是跟團觀光而已,相信語言應該不會構成問題。
用餐過後空服員推車過來收餐具。眼睛圓圓的空姐用帶有香港口音的普通話說:「要收餐盤了,全部的餐具都要收回來,全~部~的餐具都要收回來喔。」我正覺得奇怪,為什麼要這樣強調「全~部~」,難道還有人想留飛機上跟扮家家酒玩具差不多的塑膠餐具不成?
就在這個時刻,前兩排有位大叔嚷了起來:「何必這樣子嘛!沒意思的!」
空姐堅定地回應:「紅色喝茶的杯子也要收回來!不然公司會罵我們的!」
那位大叔繼續嚷著:「怎麼這樣子呢!沒意思!沒意思!」
空姐也繼續強調:「這是公司規定的,東西少了公司會罵我們的!」大叔雖然嘴上抱怨沒停,最後還是把兩個紅色的熱飲杯交給空姐。
還沒完,接著又聽到空姐說:「紅色的小碟子也不可以帶走的,都要收回來的!」
然後坐在我右前方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叔,拿出「一落」已經用塑膠袋包好的紅色小碟子交給空姐(那一落最少有八個,自己盤裡的三個,加上鄰座太太盤裡的也不過六個,不知怎麼收集到這麼多呢!)
接下來空姐幫我們把餐盤收走,餐具車繼續往後推,她也繼續用口音很可愛的普通話重申公司政策:「全~部~的餐具都要收回來,都不可以帶走的!」
乍見這個狀況確實有些吃驚,不過後來轉念一想,人家只不過以為這些盤子杯子都是贈品而已,至少被告知了以後願意歸還,再不開心也頂多抱怨幾句,沒有找人麻煩,多半知道以後下次也不會再拿了吧。看空姐們處理起來駕輕就熟的樣子,可見得我是少見多怪了。
餐具收完後不久,青島也快到了,開始有許多乘客喊著「到家啦到家啦!」。從窗戶望出去,所見景色驚人;因為知道山東地形以平原為主,農業發達物產豐隆,所以其驚人之處並不在於沃野平疇一望無際。從飛機上看地面,因為距離遠,細節看不清了,所以田野或聚落屋舍排列看起來一定會給人「整齊」的感覺,可是這一次,我看到的整齊和以往全然不同。田野畫一地被分割成或濃綠或豔黃、間或有灰白色點綴的長條形色塊,它們全都極度整齊地排列著,每個色塊都具備嚴格定義上的四個九十度內角,且四邊清楚筆直;濃綠和豔黃的顯然是農作物,灰白色的會反光、有塑膠布質感,想必是暖房;在這片比蒙德里安的畫作更工整的畫面上,散布著一個個大型聚落,每個聚落呈正方形,鑲嵌在田野間,一律磚紅屋頂與水泥灰色庭院,被巷道分割如細網格。
因為專注於窗外找不到一點「例外」的純粹理性景色,我對機身的搖晃幾乎沒有印象,只記得耳膜的劇烈刺痛(下飛機後媽媽說,她沒搭過降落時晃得這麼厲害的飛機,晃到她都快吐了)。
時常回想起那令人不能不注目的「整齊畫一」,分割色塊的線條沒有曲折處,色塊亦少見畸零狀;如果要說明它和其他我有幸從高空俯瞰過的土地哪裡不同,我只能試著這樣說----其他土地上的整齊,較為柔順地接受了自然地形上的線條(例如河流的蜿蜒或丘陵的起伏)然後隨著那些彎曲的線條一部份、一部份地各自發展出形狀和方向互異的「相對整齊」;而在青島上空看到的整齊,是不受地形干擾的,如果有河,就讓河經過這些組合完美的長方形吧,就好像有一雙來自天空的手,不需理會蛋糕上意外出現的小裂隙,只根據理性意志的規畫切割這塊蛋糕,依地球的經線方向縱切,平行於緯線橫切,一種「絕對整齊」,每一條切割線都是秩序的體現。
從窗外景色中認識了壓倒性的壯闊與豐饒,我似乎模糊地感受到,就在這無疆沃腴上空,在這絕對整齊的秩序上空,彷佛神一般偉然俯瞰著的、全能國家機器的力量是多麼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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