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在兩個月前的某個星期天吧,為了一個會議不得不在早上九時前趕到辦公室;雖然下雨,還是先轉個彎繞進花市,抓了幾棵花草,強迫那纖細的枝葉催眠我:「你是出門來買花分給大家看的,不是來上班的。」欺人可以單靠自己,自欺可就需要一些轉化氛圍的道具,那些花草就是身負這樣的重責被我帶進辦公室樓下的小庭院,其中包括三盆大波斯菊,雲白、粉紅、嫣紫,盛放的、半開的、含苞的。

  但總是不大對勁。不知道為什麼,三盆排排站在台階邊緣的大波斯菊,在這個萬物隨性生長的園子裡,一點也不起眼;明明除了躲在黑色枕木後面的紅色海棠以及石磨水缸裡的兩條金魚以外,它們是唯一熱鬧的顏色,怎麼會在這亂七八糟的綠裡看起來不但沒有乍然亮進眼底的俏麗可人,卻有單薄無依的苦命感……

  終於在某天下午,老大好像終於發現它們存在似地問我:
  「這你買的?多少錢?」
  「三盆五十」我答,還來不及說接下來那句「超便宜!」,老大就笑了:
  「這在我們田裡整片都是。」

  那個瞬間,我才明白了這三盆大波斯菊被困在什麼咒語裡。我們看得太多田地間山坡上或河岸邊整片大波斯菊盛開的夢幻場景,於是它們成了不團結就沒有力量的、渺小的點,小到我們不會特別去注意,小到在下雨的日子裡,來跟我們借場地開讀書會的大姐們一張傘就把它們整盆彈到三呎之外而渾然未覺。

  大波斯菊,我坐在台階上看它們,花朵的造型和顏色都討喜,而且那麼大,卻那麼容易就失了個體的存在感,到底為什麼呢?我以為這種形況通常發生在小花身上。

  從花裡看不出原因,最後只能歸咎於葉子──大波斯菊的葉子太少又太細,太內向害羞,和花朵比起來居於壓倒性的弱勢,充滿華麗感的花朵沒有葉兒來烘托,如果不是成群結隊,太容易就在空間裡被我們綱目過粗的視線之網給篩漏。就是這樣,我相信自己找出了寂寞的大波斯菊不受注目的原因,因為沒有濃綠的葉層層守護,會讓我想起焦急地等著奶媽把墨綠色窗簾布改製成豪華禮服的郝思嘉,那時她心裡大概在叨唸著:「啊,沒有像樣的衣服穿,再怎麼天生麗質也難以發揮我的魅力啊!」

  以上是我今年買的三棵大波斯菊的故事,充滿了沒被放在正確地方的寂寥感。直到花季的最後我都沒有為它們拍過一張照片,因為庭院裡的各種野性植物總會直接透過莖葉的空隙,大剌剌地變成太過吵雜的背景(淺景深?我的輕薄傻瓜機沒有這種能力)。後來,它們就像其他生長在田裡的同類一樣,被翻攪進土裡當作肥料來用,跟氣候異常狀態下的春天一起,潦草地結束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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