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了由佳里。」主動向警方自首的南香緒里這麼說。
  
  儘管連警方都以 “創傷” 來解釋這樣的罪惡感,她仍舊認為自己殺了由佳里。隨著自己按下滑鼠、面無表情地一封一封,將由佳里寄來的大量電子郵件在開啟之前就直接刪除的動作,一點一點地把由佳里在自己的腦裡殺死了;把過去的郵件也全部刪除,讓她死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剩。

  形形色色的死亡,無處不在。六年前的由佳里和香緒里站在兩人生命的交叉點上,說好了一起離職,由佳里要去尋找更能接近自己夢想的工作,香緒里選擇結婚,此後的一切都不同。透過電子郵件通信,由佳里似乎把自己生活中一切快樂和煩惱都向香緒里傾訴了;看著這樣勇往直前地奔赴異國,在跌跌撞撞中試著接觸新事物的由佳里,隨支持的心情與日俱增的,是嫉妒。「由佳里是光的話,我就是陰影。」香緒里的婚後生活,慢慢變成沉落在深海底的獨行,卻不是自己在動,而是被看不見的深海暗流推著,推向看不見的明天,並且已經預知那裡無一物是自己所盼望。

  第一次能夠很愉快地把高岡早紀的表演看完。色素很淡的人,從五官到四肢都是細緻的,過去對她所演的角色一直沒有好感,也許就是因為那種過度的細緻,無色無味的脆弱感。大概這樣的感覺太適合這個角色吧,一個在日復一日單調無趣的主婦生活中感覺自己慢慢變得透明的女人;因為自己有氣無力的生活,對昔日好友的感情逐漸轉變為憤恨,刻意斷了連絡,不再理會那個一天寄來十多封郵件、只說自己想說的話的任性女人。

  得知由佳里自殺的消息之後,香緒里陷入精神上的失重狀態;在那些不曾開啟就被刪除的郵件中,有多少求救的訊號存在?「也許只要回覆了其中一封,由佳里就不會死了。」這樣想著,於是對她來說,在電腦中、在自己腦中把由佳里消除掉的動作,便與伸出那雙將由佳里推下樓的手一般無異。

  很簡單的幾個鏡頭,表現了香緒里令自己窒息的日常生活。新婚時的她,在廚房面對不會處理的魚肉,和客廳裡的丈夫相視而笑;有了孩子以後,在廚房里面對的仍然是被切得支離破碎的魚片,然而已經笑不出來,冰著臉,衝進起居間啪的一聲關了電視,替剛洗玩澡卻沉迷卡通節目中的兩個孩子穿褲子;「腳!」孩子乖乖伸出腳,兩人都沒有胡鬧,只不過耳畔又同時傳來丈夫的抱怨:「菸灰缸在哪裡?」這樣啊,連丈夫的菸灰缸也歸不抽菸的太太管……

  相對於此,電子郵件裡的由佳里,去義大利學語言、接著回國學料理、又在攝影工作室工作的由佳里,也許真的是光一樣的存在。用黑白的連續照片接成這段影像,由佳里在拱廊商場的玻璃屋頂下拍照留念,由佳里和朋友在林蔭大道上快樂地跳躍著,由佳里和料理學校的同學在廚房裡合影,由佳里和攝影師、燈光師在攝影棚工作的影像紀錄……配上高岡早紀細緻舒緩,如在夢中行走般的語調,這段畫面裡的由佳里沒有台詞,不說故事,但卻比其他畫面裡走動著嘻鬧著、與人言不及義地談笑著的由佳里更加燦亮動人。





  志不在尋找由佳里的阿元,會對香緒里有興趣,比他對玲子有興趣更具說服力(至少在視覺上,我是這麼看的)。「一起去吧,手機之旅。你不也想知道由佳里的死因?」對因為由佳里的死亡而受到衝擊,已經離家三天還不想回去的香緒里,阿元提出這樣的建議。

  下一個電話號碼是……磯崎看守所。四人坐在車上,阿元看一眼身邊的香緒里,再看一眼前座的玲子,爽不可扼的表情全寫在臉上,夠下流;看著手中由佳里的紅色手機,壓低音量讚美它:「珠寶盒啊。」忍不住又笑出來。由佳里的手機之於阿元,確實就是這樣的存在,可以靠著它認識更多的女人,為他金光閃閃的牙刷聖誕樹多添幾樣裝飾。

  這裡開始,是場出色的眼神競演;停車在看守所前,吉川無意間從後視鏡撇見阿元和香緒里之間既不交談也沒有動作的「相看兩不厭」,阿元大膽而直接地、以一種純粹得驚人的眼神赤裸裸地注視著香緒里,香緒里回視的眼神裡儘管有著一絲疑問,卻仍坦然地以一種難以言說的柔軟色澤回應對方。而局外的吉川先生看到這樣的場面,若有所思,卻似乎百思不解。



  他們要探訪的人是柳澤慎吾飾演的高丸守。因為跟蹤由佳里回家、非法入侵而入獄。當時原本想搶劫,卻反而被由佳里給制服;以致於及時趕來的警察還搞錯狀況,以為持刀搶劫的人是由佳里……。入獄之後,由佳里曾來看過他一次,開朗地笑談當時的情況,兩人之間彷彿存在著奇妙的友情。

  就在會面將結束之際,玲子終於告訴他:「姊姊死了。」

  「跳樓死的,」阿元攤了攤手,「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仍用一種旁觀者的口吻和表情,好像在談論報紙社會版一隅的新聞。死了就是死了,原因對他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反正一個男人再強,也沒辦法和死了的女人上床。

  「我不會相信。」堅定而肯切,高丸說完這句話,深深地向三人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開。阿元的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大概是被高丸這句話裡隱含的感情微微地震懾了;由佳里是什麼樣的人呢?一個也許認識她並不深的人,會不願意相信她的死亡,彷彿一旦承認,他的生命裡就有些什麼會隨之而去一般。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阿元困惑了。

  「如果我死了,想找出理由的人會有幾個?不願意相信我死了的人,又會有幾個?」四個人坐在黃昏的海邊,香緒里的身邊仍然籠罩著暗雲。豆知識先生(就是壽司店的吉川,因為老愛在嘴裡念著一些冷僻的瑣碎知識,所以安西這樣叫他)擔心地對阿元說:「聽了安西先生的話才加入手機之旅的,結果她看起來好像更沮喪了呢……。」阿元自然一點也不擔心,甚至是老神在在地說:「沒錯,我會負責的。」

  「兩個人,談一談吧。」阿元看著香緒里;誠摯的表情,沒道理的提議。玲子臉上不知道是不屑還是妒忌,豆知識則是一臉「太好了!安西先生果然很會關心人、照顧人。」的歡喜神情;香川照之實在把這個老實、無趣、甚至有點迂腐、有點呆的豆知識,演得非常可愛,讓我沒辦法不喜歡他了。

  阿元帶香緒里回到船上,他所謂的談一談,是不需要言語的。瞬間替對方脫了大衣,又是擁抱又是強吻地展開強烈攻勢,一開始香緒里儘管抗拒著說:「我是別人的妻子……」卻還是接受了他,讓他的吻如大雨般往自己身上落。

  「謝謝你……」這一段是我很喜歡的一場戲。迎著從天窗降下來的光,香緒里喃喃地說著,「謝謝你…….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了。」壓在她身上的阿元停止了動作,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謝謝你,用注視一個女人的眼睛看著我…….。」一個主婦,一個母親,別人家裡的 "家事部長",在自己的身體下,用女人的聲音和神態,沒完沒了地抱怨著那個讓她不再是女人的婚姻和家庭。阿元翻過身,兩人並排躺著;長瀨臉上的表情極妙,瞪著天花板,吐著悶氣,喜歡犯規的那隻手上已經傾注太多力量,現在卻只能往自己額頭敲上兩下;香緒里留著淚,甚至抽了面紙舖在阿元肩上說,「借我躺一下喔。弄髒的話就不好意思了……」阿元點頭,臉上的表情僵硬,卻又扭曲著。

  「由佳里如果也能哭出來就好了,如果有人陪在她身邊就好了。」香緒里一邊哭一邊說。不過阿元並沒心情聽,只能哀憐地想著自己受挫的小弟弟;當香緒里抱歉地說:「打斷了你,真不好意思。」也只能裝個不在意的神情搖搖頭。為什麼喜歡這一段?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單純地因為這兩個演員的表演而覺得有趣,每次看都忍不住笑出來而已。

  沉著臉,充滿挫敗感的阿元面對突然闖進來的玲子和豆知識,那表情也非常妙。香緒里經過淚水以及阿元的滋潤,突然間頭腦一片清明,決定回家作個勇敢堅強的家庭主婦,豆知識聽到她的決定,歡喜地抓住阿元的手說:「安西先生,你真的是個大好人!只花了15分鐘,就讓原本那麼沮喪的香緒里小姐決定回家了!」這種話聽在阿元耳中,簡直像是在嘲笑他的挫敗;很兇地瞪了豆知識一眼,用力把他的手甩開,豆知識則一臉錯愕。如果看得仔細,長瀨和香川之間的互動其實非常精采,每每在細微處展現兩人絕佳的默契。





  接下來的焦點是,安西兩年前頼以成名的工作「體操大哥哥」首次在劇中登場。實在忍不住想說,非常非常可愛;穿著白色運動服,戴著紅白相間的圓帽(頂上還有顆小球),唱著「動動腦體操歌」,帶著小朋友作動作,長瀨不但看起來真的非常開心,而且還非常會扭。一色伸幸曾說,看到長瀨拍這場戲的時候,讓他不禁深刻感受到上天的不公正----「帥的人,就連作這樣的事情都那麼帥啊。」我不會用帥來形容這時候的長瀨,不過自然有著唯獨他才能表現出來的魅力。這個角色在此時展現出來的精神是,即使是不適合任何男人的幼稚打扮和可笑動作,還是能用最單純的態度去率直地表現它,沒有讓這種表演被男人的自尊心扭曲。

  其實安西,或者說長瀨,是根本不適合作這份工作的。許多揭示板上也一直有日本觀眾說,在現實世界裡,像長瀨這樣的男孩子,根本不可能被電視台選來作這樣的工作;簡單說,就是太帥了,太高了,太出色,不合乎他們的要求,他們會要的人,是長相普通,身材普通,有鄰家男孩的感覺,親切得人緣的才是上選,對一般人來說,符合這種形象的人,是像井之原快彥那樣的型。不過對於這些意見,我也看到過很有趣的回應,一個似乎身為父親的觀眾表示 ----各位要知道,雖然這種節目是作給小孩子看的,但是在家裡,決定小孩子該看哪個節目的人,是媽媽;所以為了贏得媽媽們的青睞,像長瀨這樣的體操大哥哥,雖然和「傳統」中的體操大哥哥有點不同,但卻可能是非常有競爭力的喔。

  看到這樣的說法,我笑到奪房門而出,在客廳裡跑了兩圈還止不住。

  安西的體操大哥哥表演,其實是一個光明而純潔的印記。當他獲知自己能夠在電視節目裡表演,眼底必然閃耀著光彩;雖然不是自己真正想跳的那種舞(至於安西真正想跳的是什麼樣的舞?其實一直到這齣戲的後段我們才得以瞭解),但他並不是科班出身,只是單純地因為喜歡跳舞才選擇往這個方向走,所以一旦有機會接觸到比較 “專業” 的環境,就單純地感到歡喜;在沒有牆也沒有路的世界裡一邊衝撞一邊摸索著向前,這個機會就是眼前從沒出現過的、隱約在頂端透著光亮的階梯。雖然體操哥哥在這部戲裡出現的時間極短,就只有把「動動腦體操歌」唱到一半的時間而已,使得這部分的表演也許很容易被忽略,但確實讓我感到印象深刻;對照著現在的安西,曾作過這種工作的自己一旦被發現,便覺得氣惱、無奈甚至屈辱,當時的安西,卻是非常開心而且全力投入地作著這份工作,臉上有著孩子般的喜悅;當時的光榮,卻變成現在的屈辱,過去曾以為自己正向著雲端拾級而上,為什麼現在看來,那樣一趟發光的旅程卻彷彿直接通往自己的墳墓?那像孩子一樣,光明而純潔的笑顏,為什麼變成可恥的傷痕?這是挫敗的、陷在沼澤裡的人生,再沒有氣力往前;連掙扎的意圖也沒有,阿元在這個窘迫的困局裡慢慢腐爛,再也不記得兩年前的自己,為什麼能夠滿心歡喜地完成那樣的工作……

  (你在笑什麼? 
   有什麼好開心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體操大哥哥!
   你知道作了這種工作以後,將來要作個正經的舞者有多麼難嗎?
   你知道他們都在嘲笑你嗎?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年輕天真又無知,害得我現在只能變成這個樣子?)

  他只想埋葬過去的自己,讓那個體操大哥哥死得乾乾淨靜,一點也不剩。可是那幽魂卻無處不在;在pub工作的怪胎認出他,香緒里的孩子竟然還錄了他的節目,甚至走在路上,也會有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孩子追著他跑,要他表演動動腦體操。

  ……我得走了,不能跟你們耗下去,什麼體操大哥哥……

  問題是阿元沒地方可以去,不能去紐約,不能去巴黎,他能找到的工作,就是那種在熱海溫泉旅館裡負責表演餘興節目的程度。這就是他的人生。



  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死亡的,安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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